清明清晨，雨丝细密地落在窗棂上。母亲将青团装进竹篮，父亲擦拭着祖传的铜制雨伞，檐角铜铃在风里轻晃，惊醒了沉睡的院墙外几株早樱。我蹲在门槛边给风筝系上红绸带，线轴上缠绕的丝线还带着前日手作时的余温。

出城时正值卯时三刻，薄雾裹着远山若隐若现。车轮碾过石板路，惊起几只白鹭掠过青田。老黄牛慢悠悠地咀嚼着田埂边的荠菜，牧童的竹笛声混着雨声飘来，应和着山间采茶女的山歌。父亲忽然勒住缰绳，指着山坳里新砌的灰墙——那是去年清明我亲手为邻家阿婆立的墓碑。新翻的泥土泛着湿润的光，几株蒲公英种子正乘着晨风在碑前打转。

转过三道山梁，溪畔的桃林已染上胭脂色。雨滴在花瓣上敲出细碎的乐章，采茶归来的妇人用油纸包着的笋干分给我，指尖沾着新采的紫云英。溪水漫过青石板的声响里，我看见穿蓑衣的老汉撑着木筏逆流而上，竹篙点破的涟漪惊醒了沉睡的芦苇。船头悬挂的铜铃随波轻荡，惊醒了睡在石缝里的三两尾红鲤。

行至半山腰的杏花村，村口老槐树下支着竹棚卖艾草香囊。戴斗笠的阿婆教我辨认艾草与青蒿的区别，她布满皱纹的手在空中划出弧线："清明插艾，端午悬菖，这是祖辈传下来的时令。"竹棚下蒸腾着青团与米糕的香气，穿校服的孩子们举着风筝在田垄间追逐，笑声惊落了枝头最后几朵迟开的山茶。

正午时分抵达青崖寺，山门前的石阶还沾着晨露。寺僧引我们穿过刻满碑文的月洞门，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咚作响。香炉青烟袅袅升起时，我看见供桌上摆着三盏新酿的梅子酒，标签上写着"甲辰年清明封坛"。老方丈捻着佛珠说："这酒要等来年清明启封，才能解去春寒。"山风掠过经幡，翻卷的经文里，我仿佛听见千年前的木鱼与现在的铜铃在时空里共鸣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们在古柏下遇见放纸鸢的老者。他颤巍巍从布袋里掏出个褪色的蝴蝶风筝，竹骨上还留着三十年前的刻痕。"我孙儿说这风筝该传给他了。"老人将丝线递给我，暮色中的蝴蝶在晚风里翩然起舞，翅膀上朱砂绘就的并蒂莲在火光中微微发亮。归途遇见归家的渔人，船舱里堆着刚捕的春笋，竹篓碰撞的脆响惊醒了舱底睡着的锦鲤。

回到村庄时华灯初上，檐下灯笼映着门前的杏花。母亲在厨房熬煮着明前茶，父亲擦拭着供桌上的青瓷碗。我站在天井里看雨丝在灯笼光晕中织成细密的金网，忽然想起寺中老方丈的话："清明是春的句点，更是夏的序章。"竹篮里的青团还带着体温，线轴上的红绸在夜风里轻轻飘动，像一条通往远方的春日丝带。

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，月光爬上供桌上的铜制雨伞，伞面上"清明时节"四个篆字泛着幽光。我捧着茶盏坐在门槛上，看茶汤里浮沉的叶片，忽然明白这绵延千年的清明仪式，原是在春寒料峭时为万物系上一道温暖的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