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我站在断桥边仰头望着粼粼的湖面。六月的西湖像浸在碧玉中的翡翠，船娘摇橹的声响穿透薄雾，惊起几只白鹭掠过水面。随着木桨划开第一道涟漪，载着二十余人的画舫缓缓驶离码头，船头系着的红绸带在晨风里轻轻飘荡。

船舱里飘着龙井茶香，八仙桌上的青瓷茶盏盛着新采的茶芽。船娘王阿婆用吴侬软语介绍着："这苏堤春晓是杨孟瑛修的，白堤是白居易的旧梦..."话音未落，船舱后突然传来"哗啦"一声脆响。原来是后排的小男孩不慎碰翻了茶盏，滚烫的茶水泼在木地板上，瞬间腾起袅袅白烟。大家慌忙起身，船娘却笑着摆手："莫慌，这木地板是百年老杉木做的，烧不坏的。"她变戏法似的从船尾摸出块浸过桐油的帕子，三两下抹去地板上的水渍，惊得众人松了口气。

转过孤山脚下，晨光忽然穿透云层。船舷两侧的垂柳化作翡翠帘幕，远处雷峰塔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。王阿婆指着湖心岛说："瞧见那三座石塔没？传说白娘子就是在这里借伞..."话音未落，船身突然剧烈摇晃。众人惊呼中，船娘已跳入水中，片刻便托着救生圈浮出水面。原来上游的拱宸桥水闸正在放水，湍急的水流冲断了船锚。王阿婆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笑道："这老船我划了四十年，就怕过闸口。"她指挥着众人系紧缆绳，待船头冲过闸口时，又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，里面是块压着朱砂的桃木牌："镇水用的，保你们平安。"

行至平湖秋月，晨雾已散尽。阳光将湖面切成万顷碎金，三潭印月的石塔倒影在波光中轻轻摇晃。穿汉服拍照的姑娘们举着团扇踉跄走过，船舱里飘出《梁祝》的越剧唱腔。忽然有游客惊呼，原来画舫与另一艘游船相撞，木桨断成两截。王阿婆却笑得合不拢嘴："瞧，这叫'湖上相逢不须酒'。"她接过断桨，用船桨敲击船舷，清越的声响惊起满湖锦鲤，竟将两艘船推开三丈远。

暮色初临时分，船已靠岸至花港观鱼。夕阳把晚霞揉碎在湖面，王阿婆从船舱里搬出个红漆木箱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茶包。"每人带一包回去泡茶，这叫'西湖茶香伴归舟'。"她布满老茧的手抚过船舷上斑驳的刻痕，"这船是1982年造的，当年我师父说，能划完西湖十八景的船才配得上这名字。"话音未落，船头突然撞上块青石，震得茶盏叮当响。众人慌忙查看，只见石缝里卡着半截断桥的残木，在暮色中泛着幽幽青光。

归途中细雨斜织，船娘哼起古老的《西湖船歌》。船尾拖曳的涟漪将断桥的倒影揉成粼粼波光，船头系着的红绸带在雨中飘成一道朱砂色的虹。当画舫最终靠岸时，我发现茶包上不知何时被王阿婆系了片柳叶，叶脉间还凝着未干的露水。这趟惊心动魄的游船，竟在笑闹与惊险中，把西湖的山水与人文都酿成了记忆里的琥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