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,在老式台灯下织成细密的网。我趴在木制书桌上写作业,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,忽然听见竹帘被轻轻掀起的声音。抬头望去,爷爷的蓝布衫下摆沾着几点墨渍,手里攥着半块凉透的绿豆糕,在暮色里泛着微弱的光。
爷爷的藤椅总放在院角的老槐树下,椅背上搭着块褪色的蓝布巾。他年轻时是镇上的私塾先生,左手腕戴着块铜制怀表,表链上缠着几根褪色的红丝线。每次我写作业走神,他便会用枯竹般的手指蘸着茶水,在作业本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算式。记得初学自行车那日,他扶着后座的手青筋凸起,直到黄昏的霞光染红他花白的鬓角,才让我独自蹬上那辆凤凰牌二八大杠。
那年冬天特别冷,我发高烧躺在被窝里。爷爷整夜守在床边,用铜盆熬着枇杷叶水,每隔半小时就给我擦身换衣。月光透过窗棂,在他佝偻的背上投下银色的轮廓,药罐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上的霜花。清晨退烧时,我发现枕边放着个裹着红纸的锦盒,里面躺着枚刻着"勤能补拙"的铜钱。
春分那天,爷爷在书房教我写毛笔字。他握着我的手腕在宣纸上运笔,墨汁在"家"字的最后一捺拖出长长的尾巴。"写字如做人,要藏锋守拙。"他说话时,老花镜滑到鼻尖,却仍能精准指出我悬腕不稳的破绽。窗外的海棠花落了满地,他教我用花瓣在宣纸上拓印,说这是"以物观心"的功夫。
去年清明回乡,发现爷爷的藤椅换成了塑料扶手的新椅子,但蓝布巾还挂在原处。他颤巍巍地从樟木箱底翻出当年的铜钱,用红绸重新裹好,放进我送他的紫砂茶壶里。"留着当个念想。"他笑着摩挲铜钱上的纹路,眼角皱纹里还沾着未化的春水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张泛黄的信笺,永远定格在老槐树的年轮里。
台灯的光晕渐渐淡去,墨香混着茶香在空气里流淌。我摸着作业本上爷爷用茶水画的算式,忽然明白有些道理就像他泡的普洱,初尝是苦涩,细品却有回甘。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教诲,早已化作血脉里的温度,在每个需要勇气的时刻,化作掌心的铜钱,轻轻叩响前行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