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,蝉鸣声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耳膜上。我攥着被汗水浸湿的校服下摆,看着同桌小夏把我的数学作业本推了回来。本子边角被她捏得起了毛边,那道我反复演算了五遍的几何题,此刻正被红笔重重划上三个叉。
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,连窗外的知了都停止了鸣叫。小夏的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,而我盯着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发梢,突然想起上周她把我的水杯打翻在书包里的场景。那天我蹲在地上捡拾散落的文具时,她正哼着歌把湿抹布摔在我脸上。此刻她眼里的慌乱和那天如出一辙,像极了被雨淋湿的雏鸟。
我的掌心开始渗出冷汗。记得妈妈说过,生气时血液会往头部涌,果然后颈像被火炉烤着般发烫。书包里那张被揉成团的数学卷子突然变得滚烫,那些歪扭的解题步骤在眼前不断闪回。上周五的晚自习,我明明已经把辅助线画了三种解法,可她坚持说应该用最笨的方法,还当着全班的面嘲笑我的草稿纸堆得比人还高。
"你能不能别老用你的方式教我?"我的声音突然拔高,惊得前排同学转头张望。小夏猛地站起来,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。她抓起书包就往门外冲,马尾辫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。我愣愣地看着她跑出教室,走廊的风卷起她遗落在桌角的风筝挂件,那串褪色的铃铛在阳光下叮当作响。
放学后我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,夕阳把课桌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数学卷子静静躺在讲台上,被红笔圈出的错误处像三道狰狞的伤疤。突然想起上周五她趴在课桌上睡着时,睫毛在脸颊投下的蝴蝶状阴影,想起她偷偷把我的错题本里的例题重新抄写过三遍。那些被我视作挑衅的举动,原来都藏着笨拙的关心。
暮色渐浓时,我在校门口的便利店遇见她。她正踮着脚够货架顶层的汽水,校服领子歪向一边。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空瓶,发现她手腕缠着创可贴——是上周被粉笔头砸伤的。晚风卷起她手背的细汗,我忽然注意到她校服第二颗纽扣不见了,空荡荡的衣领里露出半截淡粉色的锁骨链。
"其实..."她突然开口,声音小得像耳语,"我妈妈说,解题就像养小动物,得顺着它的脾气来。"我望着她鼻尖沾着的汽水渍,突然想起自己总用最标准的解题步骤要求她,却忘了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函数图像。那天晚上,我们蹲在操场角落,用粉笔画了五道不同颜色的辅助线,直到月光把草稿纸上的公式染成银色。
第二天早自习,小夏把重新誊写的解题步骤贴在黑板上。她特意用荧光笔标出我之前忽略的相似三角形,还画了只戴眼镜的卡通小人,旁边写着:"解题就像和几何先生握手,要找到他最舒服的姿势。"全班哄笑中,我摸到口袋里那张被她重新折好的卷子,原本刺眼的红叉旁,多了一行小字:"下次我们一起养只解题的小动物好吗?"
现在每当我生气,就会想起那天夕阳下的铃铛。原来真正的愤怒不是宣泄,而是找到那个藏在刺猬里的柔软心脏。就像数学题里最隐藏的辅助线,往往藏在最意想不到的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