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像一罐打翻的蜂蜜，黏稠地涂抹在青石板路上。我蹲在村口老榕树下剥着竹筒，青翠的竹衣裂开细纹，露出内里晶莹的竹芯。远处山峦叠嶂处传来欸乃声，是阿公说的"水牛背"竹筏在山涧穿梭。母亲递给我一顶斗笠："去给张叔送竹篾，顺路看看新搭的竹筏。"

溪水漫过脚踝时，我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青苔斑驳的溪石上。竹筏横斜在水面，像片浮动的翡翠，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汉子，竹篙点水激起细碎银光。他转身看见我，竹篙"笃"地插进石缝："后生仔来得正好，帮我把这捆竹篾捆紧些。"我慌忙跳上竹筏，腐殖土的气息混着青竹清香扑面而来。

竹篾在掌心泛着凉意，削得齐整的竹片像片片碧玉。张叔教我辨认竹节："三丈长的毛竹才够做筏身，要选中间段最结实的。"他示范着用麻绳打"盘长结"，手指翻飞间，竹篾便缠成密不透风的网。溪水忽然变得湍急，竹筏剧烈摇晃，我死死攥住船舷，竹篙却已被冲向对岸。张叔笑着甩出另一根竹篙："记住，竹篙要像老鹰抓小鸡，既要借力又要稳当。"

正午的阳光把溪水晒成金箔，竹筏在浅滩上颠簸如浮萍。我学着张叔的样子半蹲船头，竹篙有节奏地轻点水面。忽然有鱼群跃出，惊起层层涟漪，竹篙却意外打滑，整艘竹筏歪斜着撞上暗礁。船身发出"咯吱"轻响，张叔却笑着往我嘴里塞了颗杨梅："当年我带二十个后生修水渠，这竹筏翻过三回山涧，愣是没散过。"

暮色漫过山脊时，我们终于将新竹筏扎成。张叔用红布条系上竹篙："这是开光的日子。"晚风送来蝉鸣，竹篾在月光下泛着幽蓝。我摸着竹篙上深浅不一的刻痕，突然明白那些歪斜的纹路，原来都是时光用竹篙写下的诗行。

归途的溪水不再湍急，月光在竹篾间流淌成河。竹筏载着竹影摇晃，像载着千年的月光。那些被竹篙点破的晨雾，被杨梅染红的黄昏，被暗礁磨出的包浆，都成了竹篙上最珍贵的纹路。原来最结实的竹筏，从来不是没有裂痕的，而是每道裂痕里，都长出了新的年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