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鸣，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。王老师站在讲台上，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第三排空着的座位，笔尖重重戳在黑板左上角的倒计时牌上："今天有六位同学没交数学作业，请课后留下补做。"后排传来零星的吸鼻声，我攥紧书包带，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。

那是我初二第一次遇到王老师。她总穿墨绿色毛呢外套，袖口磨损处露出灰白线头，发髻里藏不住几缕银丝。开学第三周，她把我的月考卷拍在桌上："选择题全选C？你当这是填空题？"试卷边沿的折痕在台灯下泛着冷光，我看见她翻阅答案时下颌紧绷的线条，像块被岁月磨出棱角的青石。

然而严厉之外，她会在批改作文时用红笔圈出精彩段落，在月考卷空白处画上笑脸贴纸。有次我因急性肠胃炎请了三天假，返校当天发现课桌上摆着保温桶装的鸡汤，便签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："上次说想看《红楼梦》，借你。"保温桶盖内侧贴着便签，是王老师抄录的《葬花吟》。

最让我难忘的是期中考试后的谈话。那天暴雨倾盆，我躲在走廊拐角处，听见王老师把我的作弊行为告诉班主任。她站在办公室窗前，雨水顺着她深灰色的伞骨连成珠帘："有些路可以抄近道，但捷径往往通向绝境。"后来她把我留在办公室，用红蓝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函数图像："你看，坐标系里每条直线都有确定的斜率，人生轨迹更需要自己把握方向。"

深秋的黄昏，我抱着装满试卷的牛皮纸袋走向教师办公室。夕阳透过百叶窗，在王老师办公桌前投下细密的光栅。她正在批改作文本，保温杯里飘出枸杞的清香。当我把补交的数学作业推过去时，她忽然指着本子里的错题："这里应该用韦达定理，但更关键的是，你终于把单位统一了。"窗外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肩头，我看见她镜片上晃动的光斑，像极了当年月考卷上那个刺眼的C。

那天之后，我的书包侧袋永远装着备用计算器。王老师依然会在课间用尺子敲我的课桌边缘："这道题再错，课后加做十道变式题。"但我知道，当她在教案本上记下我解出复杂积分的过程，当她在家长会上展示我写的《数学与诗意》读后感，那些敲桌的声响，都是她为我铺就的阶梯上的铆钉。

毕业典礼那天，王老师把她的钢笔别在我校服领口。笔帽上刻着"严在当头，爱在细节"，墨绿色笔杆的磨损处，隐约可见经年累月摩挲出的温润。我忽然想起那个暴雨滂沱的午后，她办公室窗台上的绿萝正垂下新生的气根，在斜阳里舒展成绿色的问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