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厨房里，空气里浮动着焦糖和薄荷混合的香气。我踮着脚取下挂在吊柜里的玻璃罐，蜂蜜的甜香像融化的金子顺着罐口流淌出来。这是妈妈熬了整夜才做好的枇杷蜜，罐底还沉着几片晒干的叶子，脉络里还凝着晨露的痕迹。舀起一勺蜂蜜时，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壁，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奶奶家尝到的那颗苦瓜。

那时我正坐在老屋的八仙桌前，窗外竹影婆娑，灶台上煨着砂锅。奶奶把青翠的苦瓜切成薄片，在铁锅里翻炒时，焦糖色的汤汁裹着苦瓜渗出清苦的香气。"这味儿像不像小时候你摔破膝盖的味道？"她笑着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苦瓜。我皱着鼻子尝了一口，舌尖立刻泛起酸涩，仿佛能尝到伤口渗出的血腥气。奶奶用竹筷敲了敲我的手背："苦是生活的底色，得咽下去才能尝到甜。"

后来在数学竞赛集训时，我又尝到了另一种苦涩。凌晨四点的教室里，草稿纸堆成小山，圆珠笔尖在函数图像上戳出密密麻麻的窟窿。最后一道几何题卡了整晚，铅笔芯在坐标系里折断时，我尝到了金属断裂的脆响。班主任王老师端着保温杯过来，杯子里飘着陈皮和枸杞："尝到这个味道了吗？就像你第一次吃苦瓜时的酸涩。"他往我手心塞了颗薄荷糖，"苦味过后是回甘，就像解题后看到辅助线的瞬间。"

真正让我懂得回甘的，是妈妈病倒那天的枇杷蜜。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腔发酸，我攥着CT报告单在病房外徘徊。推开门时，妈妈正靠在床头喝蜂蜜水，阳光透过纱帘在她发梢跳跃。她转身时，我看见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像蜂蜜罐里的浮沫。"尝尝这个。"她递给我半勺蜂蜜，指尖残留着输液留下的针孔。那勺蜂蜜滑过喉咙时，我尝到了药水里的苦，却更清晰地尝到了妈妈眼角的笑纹，尝到了她强撑病体为我熬药的深夜。

现在每当我煮咖啡，总会特意加一片薄荷叶。看着褐色液体在杯中旋转，恍惚间又回到奶奶家的灶台前。苦瓜的苦涩、竞赛的酸楚、病床前的甘甜，这些味道像不同颜色的丝线，在记忆里织成一张网。我终于明白，生活就像这罐蜂蜜，最初入口的甜可能被苦涩冲淡，但只要愿意等待，那些沉淀在时光里的回甘，终会化作舌尖上最绵长的余韵。

窗外的晚霞把厨房染成琥珀色，我往蜂蜜罐里又添了些新采的野菊。玻璃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，像极了那个冬天妈妈手背上被热水烫出的淡粉色疤痕。或许真正的成长，就是学会在生活的苦味里，酿出属于自己的回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