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厨房总弥漫着热气腾腾的雾气。妈妈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，在灶台前弓着腰翻炒青椒肉丝，油星溅到她后背的碎发上，瞬间烫出几缕焦黄。我端着刚洗好的碗从厨房出来，看见她单手扶着腰，整个人像被无形的绳索勒紧，后腰处泛着不自然的弯曲。

那是去年深秋的傍晚，妈妈在晾晒被单时突然踉跄着扶住门框。她弯腰的弧度让我想起老家屋檐下垂死的蛛网，在暮色里微微颤抖。"老寒腿又犯了。"她轻描淡写地揉着发白的膝盖，却把晒好的被单全堆在我怀里。我摸着她后腰处凸起的骨节，像摸到一块被岁月压弯的木板。原来那些深夜里她独自起来的咳嗽声，清晨厨房里 earliest 的开火声，周末大扫除时突然扶住桌沿的瞬间，都是无声的疼痛在蔓延。

周末的洗衣房成了我们共同的战场。妈妈总把最重的棉被塞进洗衣机，自己却蹲在地上分拣沾着泥点的校服。她布满裂口的手指捏着衣服标签，像在抚摸受伤的雏鸟。有次她弯腰去够晾衣绳，整个后背突然弓成问号形状，手里的衣架"啪嗒"掉在地上，惊得我冲过去搀扶。她却笑着用袖口抹了把额头的汗："这点小事，别耽误你写作业。"

某个暴雨突袭的黄昏，我撞见妈妈在玄关处蜷缩成虾米。雨水顺着她湿透的裤脚往下淌，她却固执地要自己穿雨靴。我抢过那双沾满泥浆的雨靴，才发现她脚踝处贴着三片膏药，边缘已经卷曲发黑。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，掌心滚烫的温度烫得我眼眶发酸："妈妈不疼。"这句话像根生锈的铁钉，刺进我记忆的缝隙里——原来她总在疼痛发作时把药片藏在枕头底下，在腰疼难忍的深夜蜷缩成婴儿姿势，却把止痛贴悄悄塞进我的书包。

冬至那天我破天荒没写完作业就冲进厨房。妈妈正在揉面团，面团在她掌心翻飞，像白鸽扑棱着翅膀。我学着她的样子把面团揉成圆球，却被烫得直吐舌头。她笑着用围裙擦掉我手背的面粉："小笨蛋，妈妈当年学做面，手掌都烫起泡了。"突然她手一抖，面团摔在地上裂成两半，后腰处传来压抑的呻吟。我这才注意到她后腰处贴着的膏药已经渗出暗红的痕迹。

那天夜里，我第一次替妈妈熬了中药。砂锅里翻滚的草药蒸腾着白雾，我蹲在灶台前守了三个小时。妈妈蜷在沙发上，后背垫着厚厚的抱枕，像只搁浅的贝壳。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，照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，在黑暗中泛着细碎的银光。她突然开口："囡囡知道吗？小时候我总幻想自己能长出翅膀，能飞到云朵上给妈妈做顿早餐。"我的眼泪砸在熬好的药汤里，泛起一圈圈涟漪。

现在每天清晨，我都会在妈妈床头发现温热的牛奶。她总说这是自己熬的，其实我知道，那是我在她熟睡时悄悄准备的。周末大扫除时，我会故意把最重的拖把递给她，然后悄悄把她的旧膏药扔进垃圾桶。妈妈偶尔会嘟囔"死丫头"，但我知道，她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终于有人愿意轻轻捧在掌心。

窗外的梧桐叶又开始泛黄，妈妈的后腰依然像被岁月压弯的竹竿。但我知道，有些弯曲终会被时间熨平。就像她教我包饺子时说的："褶子越多，越能装住幸福。"此刻我正握着妈妈布满裂口的手，教她用新买的护腰带。阳光透过纱窗洒在我们交叠的掌纹上，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，都是岁月写给亲情的诗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