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晨露未晞,我站在老槐树下看晨光漫过青石板路。枝头新抽的嫩芽裹着鹅黄,像无数只小手在空中比划着未说出口的絮语。远处护城河泛起粼粼波光,柳丝垂落水面,将倒影揉碎成千万片流动的翡翠。这座被时光浸润的江南小城,总在春日的烟雨里,将往事酿成琥珀色的酒。
夏至那日,我随祖父去城郊的荷塘采莲。蝉鸣震耳欲聋,荷叶在热浪中起伏如碧浪,粉白的花盏在骄阳下摇曳生姿。祖父指着水中交颈的鸳鸯说:"你看它们颈环相扣,就像人生总要经历几次刻骨铭心的相遇。"我蹲下身,发现淤泥里埋着半截生锈的铜锁,锁芯处还嵌着片枯萎的睡莲瓣。祖父用布满茧子的手抚过铜锁,眼角皱纹里盛着三十年前的月光:"那年我背着它救你母亲过河,如今它却成了沉睡的时光胶囊。"
秋分时节,我在城南老巷偶遇卖糖画的王伯。他布满老年斑的手在青石板上勾画,糖浆凝固成凤凰的尾羽,金桂的香气混着麦芽糖的甜腻在空气里流淌。他忽然递给我一个纸包,里面裹着半块发硬的桂花糕:"这是我孙女在异乡寄来的,说是你念叨了二十年的老味道。"咬开酥脆的糕点,金黄的桂花馅裹着陈年往事涌上喉头。暮色四合时,整条巷子都飘着糖稀的焦香,像时光在记忆里重新熬煮。
冬至那夜,我独自登上城楼看雪。飞雪如絮,将斑驳的城墙染成素白。守城人敲响铜钟,钟声震落檐角冰棱,叮当声里混着远处市集的喧闹。忽然瞥见城砖缝隙里钻出一株野草,细弱的茎秆顶着雪粒倔强生长。守城人哼着小调说:"这草是去年台风吹来的种子,埋了整整一个夏天。"我蹲下身,发现草根处竟嵌着半枚生锈的铜钱,钱眼处还沾着干涸的草汁。
惊蛰清晨,我在护城河边遇见放纸鸢的老人。他解开系着红绸的竹蜻蜓,风筝在晨风里扶摇直上,青灰色的翅膀掠过斑驳的城墙。老人指着天空说:"你瞧那风筝线,要断的时候反而能飞得更高。"我抬头望去,风筝尾端系着的红绸,正与天际的朝霞连成一片。忽然想起那些散落在岁月长河里的铜锁、桂花糕、野草和铜钱,原来它们都是时光写给未来的信笺。
暮春的细雨再次漫过青石板路时,我站在老槐树下整理旧物。泛黄的日记本里夹着二十年的糖纸,铜锁旁躺着重新包浆的铜钱,野草标本旁粘着风干的桂花。护城河倒映着漫天流云,柳丝垂落水面,将往事揉碎成粼粼波光。忽然听见城楼传来悠远的钟声,惊起一群白鹭,翅膀掠过之处,春日的云霞都成了流动的锦缎。
生命如四季轮回,总在告别与重逢中完成对时光的致意。那些散落在岁月长河里的铜锁、桂花糕、野草和铜钱,终将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,化作掌心的温度,融进晨光里第一缕流动的翡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