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，在泛黄的作业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总爱趴在老槐树的枝桠间写作业，树影婆娑间，铅笔与橡皮的摩擦声和知了断断续续的嘶鸣编织成独特的童稚韵律。那时教室后墙的爬山虎刚抽出新芽，粉笔灰在阳光里起起落落，像一场永不消散的雪。

母亲总说我的童年被槐花染成了蜜色。每个春分清晨，她都会挎着竹篮去后山采槐花，回来时发梢沾着细碎的白色花瓣。厨房里飘出槐花蜜的甜香，混着柴火灶的烟火气，在青砖墙缝间氤氲成记忆的琥珀。记得某个梅雨季，奶奶教我包槐花饺子，面团沾满面粉的触感像小猫柔软的皮毛。她布满皱纹的手覆在我手背上，教我捏出十八道褶的元宝饺，蒸笼掀开时，白雾裹着槐香扑面而来，连窗外的雨滴都变得晶莹剔透。

小学三年级那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我抱着课本在屋檐下躲雨，忽然瞥见水洼里倒映着整个天空。乌云压着黛色山脊快速移动，惊雷炸响时，雨点砸在青石板上迸出朵朵水花。放学路上，积水漫过脚踝，我踩着歪斜的梧桐叶前行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"咯噔"一声——是同桌小满掉进了水坑。我们手拉手把湿漉漉的作业本护在胸前，踩着彼此的脚印蹚过积水，直到校门口的紫藤花架下，两人的校服都成了深浅不一的蓝。

周末的村口小卖部是我和铁蛋的"秘密基地"。玻璃柜台里，玻璃弹珠在阳光下流转着彩虹般的光泽，冰棍纸在指尖沙沙作响。我们总用攒了半个月的零钱买两根橘子冰棍，蹲在屋檐下分享。铁蛋的冰棍融化得更快，他舔着纸棍上残留的甜渍，眼睛亮晶晶地说："等考上初中，我每天给你买两根！"后来他真的考上了镇中学，却再没来过那个小卖部，就像那年夏天融化的冰棍，只留下玻璃罐里晃动的气泡。

十二岁生日那晚，我发高烧到39度。母亲背着我穿过三个山头去卫生所，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急诊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，护士扎针时，我看见她手腕上戴着和我一样的小熊手表。病床上的那夜，父亲守着输液架打盹，药水一滴一滴坠入玻璃瓶，像星星落进夜色。清晨退烧时，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蹦跳，衔来第一缕晨光。

初中开学那天，我把槐花蜜装进铁皮盒子塞进书包。校服第二颗纽扣是奶奶用槐树枝刻的，摸起来有细密的纹路。新教室的吊扇转得慢吞吞，粉笔字在黑板右边歪歪扭扭地生长。课间操时，我看见后排女生用槐树枝编成花环，阳光穿过她扬起的马尾辫，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
去年回老屋，发现那棵老槐树还在，只是枝桠间多了几处新添的刻痕。树皮上歪歪扭扭写着"小满"和"铁蛋"，旁边用红漆画着歪扭的爱心。风过时，槐花纷纷扬扬落在青石板路上，恍惚间又听见教室后墙的爬山虎沙沙作响，粉笔灰在阳光里起起落落，像一场永不消散的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