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半的闹钟刚响，厨房里就传来瓷碗轻碰的脆响。我揉着眼睛望向门缝，看见妈妈踮着脚尖取下挂在门后的竹篮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洗净的菜叶和刚晾好的被单。露水沾湿了她的布鞋，却压不低她哼唱的小调，那旋律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细密绵长。

妈妈总说"日子是磨刀石，越磨越亮"。她把晾衣绳架在院角的石榴树上，五米长的绳子能挂满整面院墙。晾晒被褥时总要先用竹竿敲打，说这样太阳才能把霉味都打跑。去年夏天暴雨突至，她冒雨抢收晾在竹竿上的床单，回来时头发滴着水，却笑着把床单抖开晾在门楣："你看，雨珠都成了银线绣边。"那些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床单，后来成了我记忆里最明亮的风景。

厨房是妈妈最灵动的舞台。她能在案板上同时揉面切菜，铁锅里的腊肉炒得油星四溅时，蒸笼里馒头已经鼓起三个小包。有次我偷懒想买现成的包子，她却把面团掰成小剂子，手把手教我揉出十八道褶："机器包的包子没有灵魂，得让面醒透了，就像人要睡个整觉。"她做的梅干菜扣肉总能让整桌人食欲大开，可自己却只浅尝几口，说油星子溅到围裙上就脏了。

周末清晨的菜市场总回荡着妈妈的叫卖声。她挎着竹篮穿行在青石板路上，篮底垫着晒干的艾草，竹篮边沿别着褪色的红布条——那是她当赤脚医生时留下的标记。买完菜要穿过两条街去称盐，她总把盐袋系在腰间，边走边和卖豆腐的老王头寒暄。有次我帮忙拎菜篮，她突然说："你看这白菜帮子，像不像你小时候偷摘的枇杷叶？"我低头看见菜叶上还沾着泥点，突然想起她总把最嫩的菜叶夹进自己碗里。

妈妈的手掌藏着时光的纹路。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的疤，是年轻时采草药被竹刺划的。她用这双手给村头王奶奶按摩关节，用这双手在田埂上种出九畦向日葵，用这双手给我缝补书包带子。去年冬天我发高烧，她整夜用艾草水给我擦身，手掌被烫得通红却浑然不觉。晨光微熹时，我发现她枕着药箱睡着了，药箱夹层里还插着半截没写完的病历。

最让我震撼的是妈妈的工作。她在镇卫生院做护士长，每天要步行三公里山路。有次暴雨冲垮了进山的路，她背着药箱蹚过齐腰深的积水，在齐膝的水里走了二十里地。那天她浑身湿透却把最后两支葡萄糖留给了昏迷的村民。后来我才知道，她连续三年被评为市劳模，却把奖金都捐给了村小学。颁奖那天，她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站在台上，胸前的党徽和奖牌在阳光下交相辉映。

去年秋天妈妈生病住院，我第一次发现她的苍老。她躺在病床上教我用手机查药价，手指在屏幕上笨拙地滑动，像在触摸易碎的琉璃。化疗后她总说头晕，却坚持要自己洗衣服。有次看见她蹲在卫生间洗衣服，后背微微佝偻，像被风吹弯的芦苇。那一刻我突然明白，那些年她洗过的每一件衣服，擦过的每一张桌椅，都是在为我们的未来编织避风港。

如今我站在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前，看着城市霓虹与星光交织。书页间夹着妈妈晒干的桂花，香得像她蒸的桂花米糕。每当夜深人静，我总会想起她哼唱的小调，想起竹竿上飘扬的床单，想起药箱夹层里未写完的病历。妈妈用布满茧子的手教会我，真正的勤劳不是重复的机械劳动，而是让每件小事都绽放光芒的匠心。她像一株扎根大地的银杏，用沉默的根系汲取养分，用舒展的枝叶为全家遮阴，而我将带着这份坚韧，在时光的长河里继续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