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时节,我背着竹篓沿着青石小径往深山寻访隐士。转过九曲栈道,忽见山壁间斜插出一丛粉白花瓣,像是被山风揉碎的云霞跌落在人间。拨开藤蔓,眼前豁然开朗——整片山谷被连绵的桃林覆盖,花瓣如雪片纷扬,溪水在石缝间叮咚流淌,竟真有世外桃源的轮廓。
沿着蜿蜒的溪水往里走,桃林愈见繁茂。枝头新绽的幼芽与盛放的花朵相映成趣,细看每片花瓣都透着淡粉色,像是用胭脂在宣纸上晕染而成。行至半山腰,忽见几间竹瓦房错落有致地掩映在花影里。房前屋后栽满桑麻,石臼里新捣的桑叶散发着清香,几个孩童追逐着滚过青石板,笑声惊起林间白鹭。
溪水在此处形成天然石潭,水底卵石被苔藓染成青黛色。几位白发老者正在石台上垂钓,竹竿轻点水面,竟钓起银鳞闪烁的鱼儿。他们并不急着收网,而是将鱼放入藤编水囊,笑着说:"鱼儿也识得归途,急什么?"见我驻足,老者递来竹筒盛的清茶,茶汤澄澈如月,入口竟有甘泉的回甘。
穿过桃林深处,豁然见到一片开满桃花的平地。百十户人家沿山而居,屋檐下悬着晒干的草药,竹篱笆围出的菜畦里青翠欲滴。一位身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正在井边汲水,见我到来,她笑着将竹篮递来:"这是今晨摘的桑葚,甜得很。"竹篮里红果滚落,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酒香。
最令人称奇的是村中孩童的嬉戏。他们赤脚在溪水中追逐,用花瓣编成花环戴在头上,用溪石堆砌出歪歪扭扭的城池。一位梳双髻的少女正教同伴唱山歌,歌声清越如泉,歌词里全是"桃李不言""春水长流"的句子。村口老槐树下,几个老人围坐编织草鞋,竹针翻飞间,竟将溪水染成碧色。
暮色四合时,我在村中酒肆歇脚。掌柜的端来陶罐装的桃花酿,琥珀色的酒液里沉浮着花瓣。与村中长者交谈方知,此地原是前朝隐士所建,世代以耕读传家。他们不用钱帛交易,以物易物时必说"物尽其用"。村中无车马喧嚣,唯闻鸡犬相闻,夜半还能听见琴声穿越桃林。
临别那日,村中孩童送我几枝桃花。行至山道岔口,忽见桃花林如巨门般缓缓关闭,枝叶间漏下的阳光将地面照得斑驳。回望那抹渐行渐远的粉白,竟与来时所见毫无二致。山风掠过耳畔,恍惚听见有人轻叹:"世外桃源,可曾有人真正抵达?"
归途细想,这方山谷与陶渊明笔下的桃源竟有七分神似,却又多了几分烟火气。村民并非不问世事,而是将生活过成诗篇;他们并非超脱红尘,而是懂得在喧嚣中守护内心的桃花源。或许真正的桃源不在别处,而在我们如何将平凡日子过成诗,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,为心灵留一亩桃林。